校园欺凌绝不是一个偶发现象。可以说，在有孩子、有校园的地方，它都广泛地存在着。

　　日本著名心理学家河合隼雄在他的书《孩子与恶》中，专门论述了孩子身上存在的“恶”，以及大人应该如何处理这种“恶”。??应该致力于消除它吗？还是看到它可能蕴含的创造力？

　　“校园内欺凌”是《孩子与恶》专章讲述的内容。校园欺凌的根底是什么？“绝对不允许欺负人”这个看上去正确的信念中有没有什么问题？大人应该怎么做？

　　这些问题，河合隼雄都谈到了。

　　河合隼雄，日本著名心理学家，日本第一位荣格心理分析师。曾任日本文化厅厅长、日本京都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所长。著有《心的处方笺》、《心理治疗之路》等

　　青春期的欺负与欺凌

　　欺凌现象激化，有时会到了威胁孩子生命的地步。这种情况多发于青春期阶段。

　　青春期，是一个把人兜底朝天重新制作一遍的过程。这过程中，可以说任何一个人都体验过某种意义上的恶。体验过这样的恶，孩子经过的各种形式的锻炼，才慢慢地长大成人。我们说“恶”，不过是按照大人的标准下定义，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在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情况下就做出了这种事。

　　中学里的校园心理咨询师的报告中有不少这样的事例，欺负别人以后，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好像实在忍不住了”等等。冷静下来以后知道做了很不应该的事情，可当时就是管不住自己。还有中学生说当时就是觉得好玩儿。

　　2008年的日本电影《青鸟》以校园欺凌为题材

　　青春期的欺负、欺凌，自古就有。可为什么到了今天会激化成这样？有前边我们说的孩子的压力问题，还有，可能就是现代社会，孩子们长到青春期这一段时间里，恶的体验和学习机会实在太少了。这个表达方式听上去可能有些极端，举例来说吧，小的时候，如果能在兄弟姐妹之间、朋友之间不时地体会一些你欺负我、我欺负你，就能亲身体验到这不是一件好事，欺负人的限度在哪里也知道分寸。现在的孩子，人数本身就少，时刻在大人的目光监视下活动，大家都被养成了乖孩子。在日本，这些好孩子们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是活活地被嵌在某一种规范里。

　　这样装在盒子里的好孩子，到了青春期，突然遭遇了自己内部汹涌而上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力量的冲击，反抗父母教师的过程中，就容易完全搞不清楚限度在哪里，失去了控制。有些学生，恶狠狠地欺负别人的时候，心里焦虑着：我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停不下来。行为越来越残酷，自己也刹不住车。

　　《孩子的宇宙》

　　作者：[日]河合隼雄

　　译者：王俊

　　版本: 东方出版中心 2010年1月

　　跟青春期的孩子们接触，真的非常难。与其到了这一步开始头疼到底怎么办啊，不如好好把握住青春期之前跟孩子的关系。孩子们在接触“恶”、“危险”等过程中成长，当然有个人的命运等重要因素，不能一概而论。但如果有跟父母的深厚关系做后盾，度过这个困难的时期相对就要容易一些。这里说的孩子和父母的深厚关系与父母制造“好孩子”的热心程度没有关联。

　　大人的作用

　　可以认为，时至现代，父母该起的作用比起以前要困难很多。变成小家庭，爸爸妈妈比以前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且因为经济越来越发达，即使是自己家里人，关系也很容易变得比以前更淡薄。这一点，我们后边还会谈到。这些现象都激化了青春期孩子们的荒唐。

　　电影《青鸟》剧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此淡薄，孩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不管是欺负人还是被人欺负，都缺少一种跟其他人之间的“心灵上的连结”能够成为救命的绳索把他从困境中拉出来。如果孩子有这样的“心灵的连接”，即使发生欺负人的行为，到了某种程度会有相应地心理活动，告诉自己该停下来了。被人欺负了，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会依靠心灵的连接去寻求帮助。当然，每一个事例都有它的特殊性，不能一概而论，但确实需要重新思考一下家庭成员之间关系淡薄的问题。在需要对孩子花心思的时候，图省事儿简单地用钱打发他们。仔细想一下，我们的生活中有没有这种情况存在。

　　“决不允许欺凌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该问一问自己，是不是仅仅在喊口号？老师、家长都应该反省一下，是否投入了全身心来做这件事。在严格要求孩子的幌子下，大人们都热衷于非常死板地规定孩子们的行为细节，不给孩子们一点儿自由空间。可是，好好想一想，我们大人对自己的要求是否足够严格？大人应该有一个严厉的姿态，让孩子们知道，往前再走一步都是不可以的。如果孩子面前有这样一堵坚实的墙壁，这墙壁，真的可以保护孩子们。

　　《心理治疗之路》

　　作者：[日]河合隼雄

　　译者：李静

　　版本: 东方出版中心 2016年6月

　　　前边已经说过，青春期的孩子们，一旦荒唐起来，靠自己的力量很难控制住。真有孩子，大人坚决地阻止了他的恶劣行为时，自己感觉“总算松了一口气”。大人作为一堵墙站在那里时，一定要有一种无论什么样的冲击过来，绝不动摇的强韧的力量。大人只能是一堵墙，这堵墙只能稳稳地站立不动，墙不可以自己跑起来去打孩子。这一点千万不要误解。

　　我们一再强调，理解孩子们所做的“恶”，不意味着纵容或者姑且这种“恶”。理解和严格好像不可两立，其实，对孩子的理解越深越应该能认识到严格、严厉的必要性。对孩子加深理解，严格就不会流于形式。没有理解作为后盾的严厉，都是色厉内荏的。

　　如何制定对策？

　　对策是重要的。问题在于如何制定对策、如何执行对策。比如说，前边一节我们提到，面对青春期的孩子，大人要像一堵墙。这也可以称为是一种对策吧。但是，要实施这个对策，大人就必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正面接触孩子。也就是说，不躲在对策后边逃避自己应负的责任。在这个对策里，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自己的人生观、自己的责任。没有骨骼的对策，根本不能称为对策。在考虑对策时，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不思虑周全，慢慢就搞不明白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了。

　　考虑对策，千万不能让自己的思考短路。很性急地想根绝欺凌现象，只不过逼着孩子们挖空心思地躲避大人的眼睛、或者学校想方设法对教育委员会隐瞒欺凌现象而已。口号喊得声音越高，孩子们的欺凌现象就会变得越加阴险、狡猾。大事败露后，一无所知的大人们只能大吃一惊。

　　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电影《大象》（2003）同样关注校园暴力问题。

　　因此，要考虑对策，就要认真地思考欺凌的状况，在事情的根本之处想办法。

　　比较幸运的是，我经常有跟现场的教师们交谈的机会。这里边有很多让人钦佩的事例。教师们在思考欺凌对策的时候，并没有简单粗暴地想着怎么样根绝这种现象，而是把着眼点放在了如何让孩子们发现学校生活的乐趣。也就是说，不是短路地找一个“防止对策”，而是想办法让孩子们舒畅地发挥自己的个性，欺凌现象就难以发生。

　　按京都市教育委员会规划，经常有机会听到现场的教师发表的实践研究报告，其中有京都市立日野小学的松冈直子先生和西寺?先生的报告。报告详细地讲了从孩子们当中开始发生欺凌现象，到在老师的协助和引导下解决问题的全过程，这里只讲一下印象比较深的一点。

　　《孩子与学校》

　　作者：[日]河合隼雄

　　译者：王俊

　　版本: 东方出版中心 2015年4月

　　　　小学六年级的班上，为了消除欺凌现象，要把六年级孩子们能有的体力都引导到成型看得见的地方，休息时间、放学后，把能用的时间都用上，练排球。好在松冈老师排球不错。这里，一点很引人注意的是，一开始就练扣球。练排球，从基础开始练，那还有好多事情可做的。可不管这些，一上来就练扣球，孩子们觉得特有劲，兴致勃勃。

　　前边我们已经讨论过攻击性。作为人，谁都有一定程度的攻击性，也有必要释放这种攻击性。勉强地抑制攻击性，就容易形成奇怪的欺凌现象。这时候，扣球真是个好办法。教师看到学生们的状况，根据自己的特长找到了合适的解决途径。这些，说是对策，当然也是对策。但，这种对策不是千篇一律的，从教师的个性和责任出发，产生出来的对策，有着自己独特的意义。

　　本文内容摘录自《孩子与恶》，由东方出版中心授权发布。编辑：小盐。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孩子与恶》

　　作者：[日]河合隼雄

　　译者：李静

　　版本: 东方出版中心 2015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