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为了你，牺牲事业，回家陪着父亲和你，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女儿说：“那时你的事业开始走下坡，你带着过剩的精力留在家里，会全部心意放在我身上。但是我正处于发育期间，身体发肤，全部逃不过你的眼睛，我的一举一动；衣着样貌，没有一件事让你满意，你让我完全失去自信。”

母亲说：“难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一点也不欣赏？难道我的心意，你毫不领情？”

女儿说：“在爱与关怀的大前提下，什么伤害都可以发生！”

上述的一段对白，你也许会觉得，似曾相识，那是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名作《秋天奏鸣曲》内所描写的母女之间的复杂情怀。

苦涩的回忆

电影中扮演母亲的，是英格丽.褒曼。她是一名成功的钢琴家，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女儿在母亲前，出处见拙。

有如此完美的母亲，很难没有不合格的女儿。

小时候，女儿每次送别那巡回世界演奏的妈妈，都会觉得天地无光，然后陪着落寞的父亲，等待母亲回来，等待又等待。

母亲不回来，父女都在黑暗中度日。母亲回来了，母女却又展开另一番挣扎。

而这个形式好像不断重复，到女儿结婚生子，自己成为母亲，这一首母女协奏曲仍旧操着同一调子。

女儿期待已久的母亲到访，很快又一幕幕旧事重演。母亲对女儿关怀之余，仍然无法接受女儿的不够出众。即使她尽量不表达出自己的失望，女儿依然心灵相通地接收到母亲心底的不认可。

长大的女儿，仍然渴望母乳的滋润，仍然无法接受母亲的无动于衷。而渴望很快成为投诉，一段段苦涩的回忆，把母女二人都折磨的精疲力竭；最后母亲无限气馁地提早离去，女儿又千方百计地要把她找回来。

合不拢，离不开，千丝万缕，是很多母女搭配的写照。

我已经看了这部瑞典电影很多次。午夜打开电视机遇上了，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份母女情怀，千军万马，每次都让我心弦振动。

爱与恨交缠

现实生活里，也遇上很多类似的母女。

其中一对，母亲容貌出众，头发没有一丝凌乱，女儿却是吊二郎当，还患上厌食症。

女儿却说：“我多年来做了多少事维系你和父亲的感情，你怎么视而不见？”

母亲说：“为了你的病，我接受你的无理取闹，甚至不让你爸爸向你发脾气，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委屈？”

女儿却说：“我与父亲的关系毫无问题，是你自己把他逼得远远离开你。你们的关系一直都是那么紧张，我从几岁大开始，就不停为你们打气，在你们当中扮小丑，为你们缓和气氛；但是无论我怎样费尽心机，都是白费。”

母亲说：“你为什么总是怪我、恨我？”

女儿说：“我没有恨你，你像我的心脏，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感觉！我逃不过你。”

这也是一对纠缠得难分难解的母女。母亲婚姻触礁，女儿的体重也大大下降。两个心连心的女人，因为无法分离而互相争吵，但是无论怎样吵闹，就是分不开。

我特别提起这对母女，是因为两年前见过她们，最近她们又要求见我。不见一段日子，母亲仍是认为女儿不了解她，女儿仍觉得自己没养达到母亲的理想。一顿饭，一句话，都可以导致一场大战。

女儿说：“母亲是我最爱的人，我不用望着她，她的脸孔也深深地活在我的心中。但是我同时无法形容她，只要她不经心的一句批评，眉头不在意地皱一下，我整个人便支离破碎。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我十分明白她说什么，因为她们的故事，我已经听过无数次。

母女之情，实在是十分复杂的感情。也许那条脐带是永远剪不断、理还乱的。

在瑞典如此，在中国如此，在世界很多地方如此，像一个千古不变的定律。

也许不止母女关系，女人与女人的关系，有时也是那般高深莫测。我们要求接近，却又难以容忍亲近时所带来的各种复杂情绪反应。最近与一位从事女性主义研究的学者谈天，她说：“理论上女性应该互相支持，互相欣赏，团结我们的力量去创天下；但是事实上，我们却往往逃不开彼此的嫉妒、猜忌、小心眼。竞争和控制，仍然是我们最熟悉的游戏。”

如果所有女性都能够用作一团哈哈谈天，尽畅心怀，那有多美妙！

还是那同性相拒、异性相吸的道理，真的像弗洛伊德推测的一样，从母女关系一开始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