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有百万成年人面临各类精神疾病威胁，而全市专业精神科医生不足百人

　　深圳2005年年底的一次心理疾患流行病学调查，得出了一个让世人震惊而又无奈的数字：深圳市18岁以上居民各类精神疾病终生患病率高达21.19%！这一结果与1996年的调查相比，精神疾病总患病率增加了3.48倍，重性精神病总患病率增加了两倍。这一结果意味着，深圳每5名成人中就有一人有心理问题。

　　目前，围绕《深圳市心理卫生条例》征求意见稿的讨论如火如荼。不少人认为，通过立法改善深圳日益严峻的心理卫生现状，是深圳的不二法门。但是光靠立法，就能解深圳百姓心里的千千结吗？

　　三例精神病患者的“样本”

　　3月9日，外来青年工人小郑在深圳市康宁医院门口徘徊，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来看精神病了。

　　小郑告诉记者，几年前，他在深圳一建筑工地当工人，由于每天任务重，加之在深圳没有朋友，遇到了烦心事也无处倾诉，时间一长，感觉自己总是莫明地想发火，“那段时间心里很烦躁，随便找个人就想骂骂，而且总是东想西想，每晚最多只能睡着两三个小时”。在朋友的建议下，小郑来到康宁医院，经医生诊治，他患上躁狂症，随即入院治疗。

　　小郑说，在医院那半个多月里，每天都有医生来陪他聊天谈心、开导他，加之一定的药物治疗，他的情况越来越好，心理情绪稳定了许多，每天的睡眠时间也能达六七个小时。

　　出院后，小郑放弃了建筑工地的工作，应聘到一写字楼当保安。但好景不长，半年还没过完，他旧病复发，“每天看着从大楼里进出的人，心里就没有一点安全感。坐也坐不住，吃也吃不下，脾气也很大。”无奈之下，他又住进了康宁医院。

　　在接下来的3年时间里，小郑来来回回住了4次康宁医院，医疗费也花去了3万多。小郑说，虽然每次住院都能得到短暂的恢复，但一出院，脱离了医生的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不多久又会复发。

　　小郑已近而立之年。他告诉记者，由于自己发病时脾气太大，几任女朋友都受不了而选择离开。“我多希望自己的病能尽快治愈，能早点娶上媳妇。”

　　在医院门口，记者遇到年近古稀的王姓老者。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记者，自己是替儿子前来康宁医院咨询的，“我儿子也是名医生。”由于儿子工作忙，就由他代儿子到康宁医院咨询。

　　老人告诉记者说，现在深圳的医生工作压力太大，上班时需要非常小心，稍不留神就会导致医患关系紧张。“几个月前，儿子说精神比以前差了，工作时也经常走神，总是感觉许多事情似曾相识，以前发生过，就总爱乱想，实际上那些事情并未发生过。”

　　“不知道这是不是病？”老人说，今天来听听精神科医生的意见，看儿子是否需要入院治疗。

　　就在记者采访时，一男孩被两名男子一边一个挽着走进康宁医院。记者发现该男孩看什么似乎都很新鲜，不论见着谁都会笑。在向该男孩父亲了解时得知，男孩名叫小海，今年17岁，这个年纪本该早已上高中，但由于学习成绩不好留了好几级，现在还在读初二。

　　小海父亲说，小学时小海成绩还不错，上初中后迷上了上网打游戏，常常通宵不回家，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关键的是，小海从那以后，精神有些恍惚，对其他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就只想着上网。“每天都很亢奋，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总是翻身。现在每天在家里必须有人陪着他。不然一不留神，他又跑到网吧里去了，”说起这些，父亲一脸的无奈，“都17岁了，还在上初中，我们也不敢奢望他能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能自立。”

　　抱着一丝希望，小海的父亲和叔叔带着小海来到康宁医院，希望医生能将他的病尽早治愈。

　　三名患者的背后，是深圳市21.19%的成年人终生患有精神疾病。这一比例如果放大到全市常住人口，深圳将有超过100万人成年人患有各类精神疾病－－而这也是《深圳市心理卫生条例》出台的背景。

　　 《条例》能否获批尚不确定

　　今年3月6日，深圳市人大代表听取深圳市心理卫生立法工作汇报，有关负责人透露了《深圳市心理卫生条例》立法的推进进程－－

　　2005年，深圳市18岁以上成年人心理疾患流行病学调查结束，得出深圳市成年人精神疾病患病率高达21.19%的比例。

　　2006年3月，深圳市人大举行第一次立法研讨会，“当时想的是大市立法，条例的名字初步定为《深圳市精神卫生条例》”，该负责人介绍说。同年4月，进行第二次立法研讨，有关部门人员同时前往北京、天津、上海、南京、苏州等地考察学习。

　　2006年5月，邀请深圳市法制办、残联、人大代表进行第三次立法研讨。同年10月，组织前往美国和加拿大考察。10月下旬，进行第四次立法研讨，考虑到老百姓的接受程度，决定将“精神卫生”的提法改为“心理卫生”。

　　2007年1月，深圳市法制办发布《深圳市心理卫生条例》征求意见稿；同年6月到9月，深圳市拨出专款支持该项立法工作，制定职业准入门槛，修改心理咨询的相关细节。10月，修改后的文本提交法制办。

　　2008年2月，出台《深圳市心理卫生条例》的解释文本。

　　据介绍，经过数次修改后的征求意见稿，加入了保护青少年和学生的内容；明确在医疗机构设立专门的心理卫生服务门诊，并在社区康复中心设置诊疗室，明确强制性治疗的必要性；规定了政府对三无人员有义务强制送治病人保障费用。

　　但是，让有关人士担心的是，由于深圳市只有特区立法权，如果该条例仅仅为特区内立法，只能在327.5平方公里发挥作用，特区外的1700平方公里将无法可依。如果逐层上报到广东省人大得到批准，将是一年以后的事情。深圳的现实情况是刻不容缓，时间不等人。

　　就此，深圳市人大有关人士建议“就按照特区立法进行，特区外参照执行，因为毕竟都是深圳市嘛”，但是目前这一思路尚未最终确定。

　　医生与患者数量之比严重失调

　　立法无疑为救治精神病患者提供了法律保障，但是司法保障之外的深圳精神病患的医疗软硬件又如何呢？

　　记者从深圳市精神病症的专业医院－－康宁医院获悉，深圳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精神科专业医生少、病人病床少、可活动范围小。

　　按照广东省“九五”规划的基本要求，2000年深圳市的精神卫生资源配备标准应达到：每万人配备专业卫技人员0.8名。但是，直到如今，深圳全市的专业精神科医生也不到100人；而在北京，仅分布在社区的精神病防治医生就有400余名。

　　据康宁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胡赤怡介绍，由于精神科的专业医生数量太少，所以很多医生工作起来都是连轴转，周末也不能休息。而在上海，进行心理咨询的医生一般上午上班、下午休息。“来进行心理咨询的人，讲述的一般都是社会阴暗面，医生也需要精神缓冲，但我们的医生就没有这个条件。就算医生们连轴转，病人还是多得看不完”。

　　胡医师告诉记者，每天都有很多人到康宁医院进行心理咨询，但医生每天看几个病人是有规定的，许多来迟了的病人挂不上号，只能改天再来。

　　由于精神病专业医生的人数与患病者人数实在不相匹配，深圳的心理咨询行业便蓬勃发展起来。然而许多专业人士对此忧心忡忡：心理咨询是一个新兴职业，人才缺口很大。人们错误地认为该行业投入低、回报大、风险小，于是，很多缺乏必要心理学专业素质的人，迫不及待地迈入了这个实际上专业性极强、专业风险高的领域。目前政府也没有制定出权威、科学的行业准入标准，心理咨询服务市场非常不规范，服务质量控制和行业监管尚属空白。无明确的政府职能部门来负责，存在较大的隐患。

　　胡医师对记者说，国家有个心理咨询师考试，只要是本科以上文化的人都可以参加这个考试。目前深圳通过心理咨询师考试的大概有两三千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虽然持牌，但缺少经验。“心理咨询并不简单，一定要不间断地进行学习。虽然深圳每年能新开几百家心理咨询室，但同时也有几百家心理咨询室倒闭。这些心理咨询的收费完全是市场行为，无从监管。由于心理咨询并不是那么好干，能在这个行业立足两三年，就算是很厉害的了！”胡医师说。

　　 4张病床上睡8个精神病患者

　　病床太少是深圳精神病治疗的另一个困顿之处。“我们医院一共200张床位，现在却住了381人，几乎翻倍。”胡医生无奈地说。

　　其实，一般来讲，需要住院治疗的精神病人，症状都比较严重。但是由于床位太少，康宁医院原本只能放置3张床的病房里，却要安排6张床。更有甚者，医院有时不得不将两张病床横着并在一起，然后安排4个病人住在一起，或者将4张病床合并住8名病人。“让4个重症的精神病人住在一起，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但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即便如此，因为病床紧张，康宁医院很多时候还不得不为病人提前办理出院手续。

　　据介绍，目前康宁医院楼前正在建一所新楼，该楼计划2009年9月竣工，此楼建好后可以安排300张床位。但胡医师直言：“建好也不够用，现在300张病床都已经不够用了，更何况是2009年年底投入使用？”

　　记者另外了解到，深圳还在选址另建一座精神病专科医院，准备投资4亿元用5年左右时间建成，该医院设计配置800张床位。胡医生认为，如果新的医院能够3年内建成，基本上能够满足需要。如果拖延更长的时间，肯定又难以满足需要。

　　据介绍，目前康宁医院排队等候住院的精神病患者还有很多。据悉，如今有深圳户口但因为深圳无法住院治疗而不得不到外地住院的病人就有100多人，另外还有急性精神病人200多人，“这部分病人都是深圳目前没有办法解决的”。

　　精神病患者往往会给一个家庭造成许多难以想像的麻烦，他们的医疗费用也会拖垮一个家庭。

　　在胡医生看来，对于那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钱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些精神病患者根本没有活动的空间。对于这些患者来讲，必须要有一个安全、开阔的空间让他们能出去走走。国外的许多精神病院，甚至在院中设置了模拟社会场景，帮助病人们康复。但是记者在康宁医院看到，这家医院目前只有一独栋楼房，连个院子都没有。因此，病人只能每天在狭小的房间中“活动”，现实和精神病患者对环境的要求有着天壤区别。

　　民间咨询很难立足

　　据从事心理咨询多年的深圳东方心智心理咨询有限公司专家戴影频介绍，虽然深圳市每年有数百家心理咨询公司挂牌营业，以弥补公办精神病医院的不足，但是事实上深圳百姓的健康状况并没有因此而有更多改善。

　　“过去忽视心理问题，即使有问题也不去看；近些年，随着政府的重视，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心理问题的出现，会寻求医院或专业心理咨询公司的帮助。”戴影频介绍说，深圳移民城市的特性决定了迁入或暂住的人群，对自身的就业、工作、生活、社交等许多方面的不适应，需要专业人士对其进行一系列指导和关怀。

　　另外一名从事心理咨询的从业人员则认为，康宁医院是属于社会公共服务体系的一部分，能提供专业的精神病治疗诊断。医生从业资格和专业背景有保障，治疗上以药物为主，方式较简单，对精神病患者的治疗诊断系统全面细致，收费标准在大多数市民尚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对有倾诉愿望、有需要咨询心理问题的人，单纯以药物治疗效果不够好。目前，医生资源较为紧张。

　　“民间行业出现几十家、就倒闭几十家的说法，根本原因在于社会未能完全接受。但由于市民越来越重视心理问题，民间心理咨询公司在针对性服务、对象范围的广阔性上有一定优势，以心理咨询和开导为主、药物为辅，相比公立医院较人性化，但价格高昂”。

　　据某业内人士介绍，目前医院对心理问题的诊断只针对达到已经进入精神疾病阶段的患者，多以药物为主，时间短，“方式相对较粗暴”。即已发展成为精神疾病患者，方能享受基本心理卫生保障。

　　随着众多诸如员工跳楼、集体辞职等新闻出现，许多大型企业集团也愈加重视对员工心理健康的关注。不仅有企业专门开展心理问题、心理健康的专题讲座，还将心理健康纳入系统工程，专门设立心理热线。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无论从企业还是从员工自己来讲，大家对于精神健康的关注程度都远远不够。

　　据一名业内人士介绍说，“尽管有许多人可以报销心理咨询相关费用，但仍有许多人宁肯自己掏钱参加心理咨询，也不希望为了报销医药费而让同事知道自己看过心理医生”。

　　据戴影频介绍，目前心理问题的整体状况是女性发病人群比男性多，农村比城市多，主要原因在于性格、情绪和对自己及他人的期望。

　　尽管最近深圳市政府批准了《关于增补地方补充医疗保险药品和诊疗项目的通知》，今后符合条件的市民进行心理咨询时相关费用可以报销，但是由于深圳市尚无针对此事的具体的操作细则，加之深圳市能够享受医保待遇的心理咨询室几乎为零，而且心理咨询报销对象也仅仅局限于深圳市户籍人口，因此对于更大多数老百姓来讲，这一利好无疑是“水中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