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娅，《中国青年报》副刊中心主任，“青春热线”版的创办者；毕淑敏，
著名作家。两位素以真诚的人文关怀精神而著称的知名女性坐在一起，是因为她们
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关注主题：心理健康。陆小娅和毕淑敏最近共同读了北师大一个
心理辅导的硕士学位班，成了同窗好友。

　　最近，传媒上常见到关于人们的心理健康与精神疾患的报道。有的说，目前全
世界范围内有3．4亿精神抑郁症患者，4500万精神分裂症患者，并且每年还有
1000万到2000万人有自杀的企图；有的说，我国三成中学生心理有问题；甚至有人
直书：精神病将成为下世纪流行病。我们真的要堕入如此可怕的精神病大流行的年
代吗？听听陆小娅与毕淑敏的见解。

　　■人人都有求得

　　心理支持的需要

　　毕：最近，有些本来找我谈文学问题的人一听说我在学心理辅导，马上开始跟
我谈起心理问题。一次有个人一连向我倾诉了好几个小时，之后自己又感到有些奇
怪，说：“我是学经济的，一向计较投入与回报，怎么这次对你没了解多少，就一
口气告诉了你这么多事情？”

　　其实，这是因为人们生活节奏紧张，精神压力都加大了。这种现代的压力和原
来还有所不同：孤独、交流的障碍、剧烈变化中不同价值体系的碰撞，而对这一切
又应对无方。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有过战乱、饥饿，但目前人们正遭受前所未有的
多样性的心理挑战。

　　前几天我到一个中学演讲，孩子们的一些思考让我很吃惊：人活着为什么？为
什么告诉我们的东西都是理想主义的，而我们看到的世界却不是那么理想？孩子的
精神世界也非常值得关注。需要心理支持的人遍布各阶层，老年人、青少年、成功
人士、下岗职工……有些人看起来没问题，但一谈起来就能感觉到他（她）处在深
刻的危机当中。中国人需要的精神关怀远比我想象中的多得多。

　　■对心理疾病不要妄下判断

　　陆：有人说现在我们的社会心理疾病很多，还有报道列出了许多数据。但人的
心理是极其复杂的，靠目前使用的测量工具能否全面掌握，我觉得还是有限度。如
果在做调查时被访者恰好情绪不好，数据和他情绪好时会相差很大。即使出了些数
据，怎么理解？公众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一听说10个中学生里3个有心理问题，就觉
得挺严重，会把这3个人的样子想象得很可怕。有的老师学了一些心理方面的课程，
就像侦探一样很警惕地观察学生，看谁都好像心理上有病似的，这就很糟糕。其实
从根本上讲，真正的心理辅导大师都是帮助人去趋向于自我实现。

　　曾经有一家南方报纸的咨询信箱里登了一位妈妈写的信，说上初二的儿子近来
情绪低落，不知该怎么办。这个信箱主持人就告诉她说，你的儿子可能得了抑郁症，
该看心理医生。我想有了问题找心理医生谈谈是对的，但是主持人仅凭从信上了解
的一点情况就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贴上了一纸抑郁症的标签，我想他这一辈子都
会生活在这个心理阴影里。在人一生的成长过程中，遇到压力和挑战时有些情绪波
动都很正常，尤其是未成年的孩子，更容易受到一些困扰。如果把他判为抑郁症患
者，且不说药物的副作用，在他今后的日子里一旦遇上情绪不好，就会想到抑郁症
是不是又犯了，结果不敢去应对挑战，而人的发展是离不开挑战的。

　　毕：心理疾病是人类正常生命的组成部分，在某个阶段总会有心理状态不良的
时候，体育健将也不敢说自己永远不得感冒。靠一个量表去裁定这么复杂的心理状
态，得出结论就说问题很严重，或是不严重，论据不充分。

　　■心理医生不是专挑病的

　　陆：心理健康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绝对心理健康的人也许没有，因为人在
生命的不同阶段都有可能碰到问题，产生情绪困扰，降低生活效能和质量。找心理
医生的，也不一定仅仅是有心理障碍的人，相对健康的人也可以寻求心理帮助，因
为心理辅导也能帮助人认识自我，开发潜能。美国心理辅导协会（AGA）在十年前就
宣布自己的使命是“促进人的终身发展”，而拒绝将医学模式和疾病取向的模式当
做自己服务的基础。

　　■心理疾病不是一种耻辱

　　毕：人们在认识上经常会有个误区，仿佛有了精神病就成了异类。有句骂人的
话就是说：你有病啊？这病不是心脏病，也不是胃病，而就是指的精神病。人们对
心理疾病包含了一种道德批判，认为得心理疾病是一种耻辱。病是人们生理心理的
一种状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陆：有句话说，没有病或许可以称之为健康，但那不是生命。

　　毕：对，生命是泥沙俱下的。人的一生会面临很多心理上的考验。就说是遇上
喜事吧，“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都会给人带来压力。人在面对心理压力
时，不可能逃避，也没有什么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就要真切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
和心理状态，在无法自我处置的情况下，坦然地去找专业人士解决，是非常合理的。

　　■心理辅导有什么帮助

　　陆：马斯洛说过，如果一个研究者只是关注精神变态者、罪犯或是精神脆弱者，
那么他对人类的信心会越来越小。人本主义的心理辅导，相信每个人都有成长的可
能，因此不是看你有什么症状，而是帮助你探索自己、发现自己，包括发现自己的
资源和力量。有种说法，心理医生是承接心理垃圾的，我不这么看。真正的心理辅
导大师，是垃圾也能把它转化为生命的能量，他们将“问题”视为成长的契机。心
理辅导不仅仅是倾听，更不是说教，它是一个互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寻求帮
助的人因为能够感受到心理辅导员的尊重、真诚与理解，因此愿意来深入地探索自
己，处理情绪，所以能够恢复信心，重整生活。

　　■更重要的是

　　自我心理调整

　　毕：心理医生多数是在我们心理状态出现危机时提供支持，其实更重要的是让
自己怎样有更完善的发挥。童年不愉快的经历、未完结的问题在心中留下了痕迹，
怎样轻装上路，保持轻松自然昂扬的情绪？是他人对自己的评价重要，还是自我评
价重要？这些问题都是每个人必须面对和认真回答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生命从说真话开始的。我们的心理能量是有限的，如果公
开场合是一种表现，私下里又是另外一套，生命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
无法享受生命的乐趣。你既不能发现自己的优点，也不能善待他人。做不到坦然从
容地生活，聪明才智的潜能也就得不到发挥，整天精神紧张，疲于应付，就容易埋
下心理隐患。

　　很多人不满意自己，不接纳自己。认为自己长得不够漂亮，钱挣得不多，房子
不够大，父母夸奖不够等等。我想，承认生命的不完美，在这个过程中接纳自身的
不完美，也接纳他人的不完美，从而使自己在追求完美方面有更大的发挥，这也是
十分重要的。

　　■人人都应该读点心理学

　　陆：我做了8年“青春热线”，陆陆续续参加过一些培训和函授，现在深深感到，
学习心理辅导不是光通过看书、听课就行的。我们非常有幸跟随香港中文大学教授
林孟平学习心理辅导，她将理论、技巧和对我们自身的治疗融为一体，首先促进我
们自身的成长。她常对我们讲，一个心理辅导员自己能走多远，就能带他的来访者
走多远。有时心理辅导做不下去，不是因为缺乏理论和技巧，而是因为我们自身有
一些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可惜这样的培训，在国内还很少。

　　毕：我赞成小娅说的，每天上学时我的内心也都充满了快乐，我热爱研究人。
人是最精美发达的生物，我很骄傲自己是其中一员。探索人的自身，了解人类自己，
进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研究不断变化的心理以及心理在文化、年龄、性别、种族
上的差异，这一切汇聚在一起充满了魅力，可以从中获得很大的乐趣。不是说心理
辅导将是“入世”后的十大热门专业吗？我现在也算是一个社会急需人才了吧。哈
哈！说不定过两年我会和小娅合伙，一起开上一个心理辅导中心呢。